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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次送阮宁离去时,她还是个孩子,球鞋的白帮上都是擦痕,她爸爸带着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,找到了她。
那时的自己正在准备升职考,手下还有十几个病号,几乎焦头烂额,很委婉地拒绝了老同学敬山,引他去拜访另一位学界的专家。
那时的阮宁刚恢复一点神志,并不像生病的样子,敬山远远地喊一声“小栓跟上”
,她就清楚地应一声,大步地低着头,踢着那双伤痕累累的鞋,默不作声地走着。
她颇不忍心,也轻轻地在远处唤了一声“小栓”
,那个孩子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地转身,局促地鞠躬,含糊地喊着“阿姨再见”
,她双脚并着,显得过度的卑屈和病态,像是被暴雨打压很久的小草,摇摇晃晃的,可是,就是不想死。
无论如何,还不想死。
那双眼睛,只有做过很多年医生,才看得懂。
她在向她求救。
满眼的山海一般的呐喊和痛苦,被内里的铁壁和恶魔压制,只能化为无声。
从那时起,无论多么艰难,她都再未放弃过这个孩子。
俞迟看出孙医生对阮宁的怜惜和犹豫,他再一次捏着阮宁的腮帮,微微笑道:“叫我爸爸。”
他给了她这样的承诺。
孙医生读着读着就懂了。
他会像她爸爸一样照顾她,除非他同她爸爸一样,永永远远地死了。
他向部队请了长假,并在摇摇晃晃的火车上写了封申请书,为了不耽误军区的发展和手下战士的进步,方便照顾生病的家人,他申请调离现岗或者……退伍。
俞迟拧上钢笔的时候,阮宁在下铺蜷成一个球,睡得正香。
婚前九十八斤,生孩子之前一百二十八斤,坐完月子一百一十五斤,现在孩子一岁多,只剩下一百斤。
这是俞迟对阮宁最挑剔的地方。
无论怎么喂,都吃不胖,走出去的每一个飘浮的脚印都彰显了丈夫的无能。
对,还有长头发,抱着一直扎他脸,这点也不满意。
俞迟深深思考了一下阮宁这个人,觉得需要改造的地方还有很多。
她蹬开被,抓了抓耳朵,他又觉得不改造也勉强过得去。
这姑娘兴许是很困了,睡得口水鼻涕泡满天飞,他就坐在床头蜷着腿,一边吸溜泡面一边默默地看着那张沾了鼻屎的脸。
旁边一东北大爷,好奇地探了一眼:“嘿,小伙子你瞅啥?如痴如醉这么好看。”
俞迟被麻辣牛肉面的汤呛得要死,拿着纸巾抵住嘴,阮宁咂吧嘴,被他吓醒了。
她说:“假爸爸,你脸红了。”
俞迟红着脸很高傲地吐出仨字儿:“就你能!”
阮宁笑嘻嘻的,说:“你给我扎辫子,我想要鱼骨辫,还有糖果辫子。”
俞迟蹙眉,说:“你等我三分钟。”
修长的手敲开用了很久的按键有些不大好使的原始智能手机,问百度、问谷歌、问搜狐。
阮宁看着小窗格外飞速而过的绿皮火车,想了想,用手抓在远方的火车头上,笑了:“我是哥斯拉。”
俞迟眉毛皱了好一会儿,又皱着眉把阮宁拽到了怀里,对着教程比画,指腹贴着碎发,一点点地编着辫子,阮宁撇嘴:“揪得疼。”
俞迟打开美颜相机,他说:“我就能扎成这样,你不如凑合凑合?”
阮宁对着照相机的镜头看来看去,怎么看都满意。
光洁的小额头,捋顺紧凑的发结,晃晃白牙,是大人都喜欢的样子。
有了大人都喜欢的样子,就再也不用害怕一切难听而危险的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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